杏語心靈診所（陳俊欽）
「醫生，我感覺到自己越來越不快樂。」女孩敘述了一段上班的經過，過程相當平淡，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。「以前，我不是這個樣子的。我是同學之中的開心果，大家都喜歡我，我也很會耍寶。但是自從到這個公司以後，我就越來越沉默，遇到人不但不想說話，連打聲招呼也覺得很懶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？」 經過初步的病史評估，她是個會計，很普通的上班族，跟大家相處的也不錯。回顧過去，家庭背景也還可好，算是小康之家，她的課業表現也平平，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。但是，不知道為什麼？自從她到現在這家公司以來，一年比一年心情低落，如果要怪罪於工作上的壓力，那倒也說不過去，因為她自覺同性質的工作她已經做過很久，駕輕就熟，而且，新的工作並不會比較累。如果說是家庭方面與感情方面，更是沒有問題。唯一值得注意的，是在職場上的人際關係。 「妳說，妳會擔心別人對妳的看法嗎？」 「其實，應該也沒有那麼嚴重。我的人緣雖然不算非常好，但是也不差，知心的朋友也有好幾個。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，我就是越來越不敢看別人的眼睛。」 「不敢看別人的眼睛？為什麼？擔心別人看穿妳？擔心被別人發現自己的表現並不如別人想像的？還是擔心別人對自己有什麼企圖？」 女孩思考了許久。「似乎都有呢！」女孩有些恍然大悟。「對！以前我作好一件事情的時候，如果別人稱讚我，我總是會很快樂，如今呢，卻總會覺得別人是不是在安慰我，如果有可能，我就會更沮喪。」 「如果不是呢？」 「不知道為什麼呢？總覺得自己應該下一次做的更好才對。而且，很糟糕的是：我總會感覺到別人是過度高估了自己，才會如此稱讚我的。我變成很擔心別人稱讚，一遇到有人讚美我，我就很緊張。緊張到不敢看別人的眼睛。」 「那妳要不要想想看：別人怎麼做，妳才會感覺到高興一點？」 女孩側著頭，想了許久。「當然是希望自己做的很好，也希望別人能夠看到自己的努力，但是又不希望別人刻意稱讚我，很矛盾的，我又希望能夠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好。但同時間，又擔心別人一注意到自己表現的不錯，我下一次就要表現的更好，才不會讓別人失望。我覺得這樣很累。」 「妳明白就好。這樣子，有誰不會累呢？」 「可是不能讓別人失望啊！要不然，我怕飯碗的沒了。現在工作很難找的。」 「但是妳的工作表現在中等以上啊！那妳擔心的是什麼？我不認為是被開除的問題。我認為另外有原因。」 女孩沉默許久。「也許是我擔心別人不喜歡我吧？」 「妳說對了。妳現在就是拿自己的努力來討好別人。希望別人能夠喜歡妳。但是，討好別人的人是很累的，順了姑意，就逆了嫂意，裡外不是人。」 「醫生，我有察覺到這點！」女孩用力的點點頭。「所以連我自己也感覺到：自己越來越不像自己了。為什麼我會這樣？我這樣算是憂鬱症嗎？我需要吃藥嗎？」 「跟憂鬱症無關。妳應該反過來想：誰遇到妳的這種狀況，有誰心情會好的起來的？」 「說的也是。」 「好，那我不妨告訴妳：妳的困擾可大了。妳現在陷入一個心理的陷阱裏面：如果妳不努力，妳會擔心自己不被喜愛，被人討厭；如果妳努力，妳會引來別人目光，讓你渾身不自在，妳一方面又渴望這種感覺，一方面又覺得累，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沒有必要這樣做，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似乎要繼續努力才能不會讓別人失望。那我請問妳：妳要怎樣，才有可能高興的起來？」 「不要理他們。」 「這種話，大可不必講了吧？」我笑著說。「如果妳做得到，早就不會來找我了。」 「那我該怎麼辦？」 「有兩條路必須同時進行。第一、因為妳原本不是這樣的人，雖然，妳可能在小時候就曾經扮演這種角色，造成今天妳的這個特質，但是，無庸置疑的，妳是來到這個工作之後，這個現象才越來越明顯。發現根源，是妳第一步要做的事情。想一想，是否有令妳驚嚇的事情，在這幾年發生？讓妳的安全感遭到破壞？第二步驟，才是開始進行問題的解決。第一步驟，當作是妳今天的功課吧？」 女孩開朗的笑了笑，記下這份「功課」。 一個禮拜後，女孩依約返診，當真說出了令她安全感受傷害的事情。「我猜，是前一家公司高層劇烈的權力鬥爭，還有幾位有能力的人出走的關係。」 女孩詳述的整個過程，這時候，原本臉上一貫的笑容不見了，反而有如驚弓之鳥一樣，面露慌張之色。 「我不明白，這些事情跟我們下面的，根本沒有關係，為什麼會對我們有所影響？」 「那要不然，當年妳怎麼會決定離職？」 女孩沉吟半晌。「職場上的動盪，會如水波般向外擴散出去，高層的鬥爭，帶來的就是全體員工的不安感。妳原本確信：自己只要做的好，應該就可以有所回報，如今，妳卻不敢再這麼有自信了。」 女孩思索良久，點點頭。「當真，我覺得那陣子我過的很糟糕。但是很奇怪的是：如果今天不再度談到，根本就忘了這一段時光。」 「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。人們總是會遺忘那些不愉快記憶的。所以，妳一直以為是新工作造成妳的困擾，如今妳應該明白了，是舊的工作留下來的傷痕吧？」 「那我該怎麼辦？」 「這說來就話長了。破壞是一瞬間的事情。要重建，卻是漫長的道路。但是，了解到自己受過的傷害，卻是解決問題的開始。如今，妳已經跨出第一步。在後續，妳會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受到當時事件的影響，最後，妳再也不必壓抑自己時，那就是解脫的時候。」我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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